自娱自乐~
第一章 郑镖头
七月中的徐州城已经有些烤人了，行人多衣着单薄，匆匆而过少有的在日头下停留。
凌元河顺着长江支脉蜿蜒而下，在徐州城外转了个小弯，少许做了半边的护城河，更多的，裹挟着砂石继续前行，冲出一大片河滩来。
“船家，去下游的靖安府，两个人！”
清亮的少年声在凌元河岸头响起，高调轻缓，引来行路中三三两两的人回顾。
那是个青衫执剑的少年人，高挽的发髻被一支白玉的簪子穿过，左手挥动着，一对朗目里闪着属于这个年纪的光亮，也带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稳重。
小船在离岸十几米的地方，船夫今儿没什么活计，看见这衣着不俗的少年郎，尚未开价，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生意。
少年很大方，三两句就与船夫讲好了价钱，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树荫里。
英挺的眉微微顰起，即便已过去三年，可还是会觉得有些碍口，咬了咬唇大声喊了出来：“师父，起来该走了！再不走赶不上王先生的邀约到时又要赖我了。”
树荫里的人似乎没有出来的意思，少年人也不急着再唤，只是转身多给了船夫一串铜钱，“麻烦您了！”
青葱绿柳岸，仿佛还能听到多年前的歌谣。
江南好，江北好，江下有座郑家庄；庄内忙，庄外忙，庄上出了个状元郎！
这个小调儿被江下镇的小孩儿唱了好些年。
好些年后，当年的小孩儿们有的研习四书五经奔着仕途，便会被大人们按头听上一段弃官从商的反面故事；另一些小孩儿们若是要拜师习武精研起了技艺来，那他们则会被一段奇侠异闻所吸引，武林至尊的圣物到底价值几何？也许在某些人眼里，分文不值。
总之，不管你是哪一种小孩儿，即便你只是个乡野村夫，你可能也会听说这些相关的事件用来茶余饭后，只是，这故事的主人公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牛逼人物，活了小三十年，这个“人物”就只对两件事有兴趣，一是极致的武学造诣，用多年老友的话描述：郑总镖头开着偌大的镖局养活百十号人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赚钱糊口，他不过是为了找上一群人陪他舞刀弄棒排解寂寞而已，顺便，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挑战各大山头的强人异士。
而另一件，不可说。
郑总镖头，向来嫌麻烦，万事不如镖局后、小山头上、太阳底下睡一觉来得爽利。早几年，家里几位主事的兄弟鼓动他，一切初立，自然是不好懒散懈怠，这保镖的营生还能自己走上一走，而如今，自从弄了个“称心”的“徒弟”供他差遣后，便极少见他亲自走镖，老兄弟们也不再多劝，毕竟这几乎当家大半的少年郎几年间窜得飞快，俨然比郑家主更能担起担子来。
北边儿来的商人从这南边儿最火的镖局走出门来的时候总要感叹：郑家这姓方的小年轻，前途无量！
今儿，太阳翻了个身，郑总镖头格外出息，不但接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差事就出了门，还破天荒地应了老友王晰的约请，往靖安府一游。镖局里主事的几位扒拉着算盘珠子搞不清楚状况，望着这对师徒的背影互递眼色，这是抽的什么风？！
少年人唤他的声音从林荫外传来，就响了一下便没了下文，郑总镖头阖着眼，思路终是在某个过路的神仙那里卡了一下，飘了回来，他不禁轻笑了一声，这个徒弟啊，还真是从来不惯着自己……
郑云龙，十七岁那年翻了龙门跃出了个武状元的传奇响彻九霄；郑云龙，二十岁那年封官挂印回老家开起了郑家镖局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还是这个郑云龙，二十三岁那年独闯梅溪湖，踢下了武林中人人趋之若鹜的六宝紫金璧入手，然后，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地，终止了他的传奇，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的人生在那一刻静止了一般。
六宝紫金璧，至今好好地挂在梅溪湖湖心岛的某处，那一年的郑云龙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缘由，无人知，而唯一确认被触发的，是江湖上的另一段奇闻：就在郑云龙拿下紫金璧的同一天，还是在梅溪湖，二十几年以温雅庄稳广受江湖人士推崇的武林第一剑士余笛先生，难得地抖出了他手中的绵柔长剑，风声炸起，凶得一批！缘由？要问郑云龙。
但是，从来就没人问出来过，郑云龙不想说的事，你就赶快死心，这就像你想让他早起这事儿，方书剑就从来不在这方面下功夫，就知道，没用。
如果说蔡程昱是天生的傻乎乎，那方书剑就是从娘胎里带出的人精，这孩子在郑云龙身边转悠三年，摸透了他的脾气甚至能看透他不少的心思来，细琢磨，还真是有那么点儿邪乎！三年啦，“师父”也没少叫，崇拜顺从也是真心，可就是缺了那么点儿“情”，对，“情”，明明是个很感性的小孩儿，偏生了一双刻薄的眼。要是蔡蔡在，是不是会好些？答案是否定的！蔡程昱在，估计自己哪天怎么嗝屁的都不知道！
想想，还不是他自找的！
抖了抖身上不经意间掉落的树叶，郑云龙摸上佩剑走出了林子。
河岸边，方书剑正跟船家小哥说着些什么，稍稍偏着头，半边脸被水光晃出更多少年人的精致，仔细算来，他其实已经不是少年了。他的嘴角微微挑了起来，不似平时说话时那些似有似无的谨慎。
有什么在脑海中闪过，郑云龙突然觉得一股心悸袭来，洪水猛兽一般，泄出闸口，毁堤灭坝般地一发不可收拾。
是啊，方方，从来就是亲那个人的，那一颦一笑微微扬起的眸，都带着早年熟悉的味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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